特寫

故事文庫: 安家瑶的『西』遊記

2012-02-01

安家瑤是中國首席考古學家及中國古代玻璃研究的世界權威之一。1988年時, 安教授獲得亞洲文化協會獎學金資助, 得以赴美作古代玻璃歷史研究。

 

故事文庫: 安家瑤的『西』遊記

文: 安家瑤

 

我與ACC的緣分要追溯到1987年。那時候中國剛剛打開國門,與國外的交流是學者們最迫切的願望。那一年哈佛大學的張光直(K.C. Chang)教授來北京訪問,我跟他談了我想去美國考察的想法。張教授推薦我申請ACC的資助,我第一次知道了ACC。


1988年夏天,我得到了ACC的資助,當時我的丈夫在密西根大學做訪問學者,我剛到Ann Arbor探親。得到了這筆資助,我立即決定參加一次美國的田野考古發掘。從大學的雜誌上得知Idaho大學正組織Silver City中國城的發掘,歡迎對中國文物了解的人參加,我報名了。準備了簡單的行囊,乘坐灰狗,穿越了半個美國,到達發掘現場。Silver City 曾是洛基山上淘金小鎮,當年有幾十個來自廣東的華人在鎮上從事挑水、洗衣、賭博等行業。後來Idaho州排華,華人不得不離開。1988年的考古發掘,是部分美國學者對當年歷史的反思。

 

 

 安家瑤在愛達荷州進行考古學挖掘工作

三週的田野發掘給我留下終身難忘的經歷。 洛基山的夏天,景色迷人,滿山野花。我們露營在山上,放養的牛群常常清晨光顧我們的帳篷。夜晚,天空湛藍,繁星密布,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多最亮的星星。考古隊員除了來自Idaho大學的師生、美國其他大學的學生,還有幾個是退休的教師和公務員。田野考古是是一項非常艱辛的工作。美國同行吃苦耐勞,一點兒不比中國同行差,出乎我的意料。那幾個退休教師公務員為了考古興趣自討苦吃的精神,更是當時中國人難以理解的。

 

我是唯一的來自中國的考古工作者,受到大家的關照。洛基山的白天溫度達華氏100多度,夜晚卻很涼。一對美國老夫婦見我的睡袋很薄,特意開車下山回家給我取來厚厚的毛毯。現在想起這條毛毯,我的心中還充滿了溫暖。我們發掘期間正好趕上牛仔們的三天聚會,來自加州等地的牛仔帶著家眷聚到Silver City,營地里立刻熱鬧非凡。領隊Prof. Roderick Sprague 為了我們的安全,叮囑我們不要離牛仔們太近。可是我第一次見到真的牛仔,好想了解他們的生活。一位退休的公務員和一位越戰退役的研究生理解我的想法,陪我去參加牛仔們的派對,品嘗烤肉,聽鄉村音樂,看熱鬧的舞會。牛仔們的舉止狂野,但心地善良,聽說我從中國來,對我友好熱情。

 

那時手機還沒有流行,通信很不方便。Silver City 是個夏季的營地,沒有常年居民,營地里只有一部電話裝在酒吧里,我們對外聯繫全靠這部電話。一天Prof. Sprague在酒吧里接到來自紐約的電話。ACC的Sarah Bradley大概不放心我一個人在西部,打電話過來詢問。教授把Sarah的問候轉給我,讓我深受感動。

 

從Idaho回來後,我又用ACC的資助去Corning Museum of Glass 學習考察一個月。玻璃不是古代中國的獨立發明,也不是主要手工業產品。通過絲綢之路輸入到中國的西方玻璃器,一直被達官貴人視為珍寶。在Corning的考察,對我的專業非常重要。Corning是個旅遊城市,很難找到便宜的旅館。一周後,博物館科學專家Dr. Robert Brill的秘書Maxine Smith女士提議我住到她家,跟著她的車上下班。我立刻同意了,並把生活費交給她。

 

 

 安家瑤與Maxine Smith及家人

Maxine是個離異母親,帶著三個正在上小學的女兒,住在Lawrenceville, Pennsylvania。與Maxine一家生活的三週,使我終生難忘。以前,我只是從電影上了解美國,以為所有人都很富裕,沒有煩惱。Maxine不富有,但樂觀嚮上,憧憬著未來。三個孩子的獨立精神在中國很難見到。我們從Corning下班回來,孩子們往往就已經把晚飯做好了。Lawrenceville 是個典型的白人小鎮,鎮上只有一座教堂、一家商店兼加油站、一家酒吧。家里掛的月曆,印有鎮上所有居民的生日。我可能是小鎮上的第一個中國客人,Maxine特意晚飯後帶我到酒吧喝啤酒,把我介紹給居民。

 

我甚至得到鎮長的邀請,旁聽了一次town council meeting。鎮秘書在會上要求花400美金買一颱新的打字機,沒有得到批准。這種管理的透明與民主,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文化交流是雙方的。小鎮上的居民對中國很感興趣,問我很多問題。一天,Maxine的弟弟帶著中國地圖,來跟我討論中國的56個民族。我說你還是親自到中國看看吧,他說除了美國和加拿大,到世界其它國家旅行都不安全。其實那個年代到中國旅行,可能比現在還要安全。離開小鎮前的晚上,我請Maxine一家和鎮長到Corning的一家中餐館吃飯,并要求廚師做地道的中國菜。Maxine的三個女兒第一次接觸中餐,興奮無比。紅燒魚端上桌的時候,兩個小女兒恐懼地叫了起來:這麼難看,怎麼帶頭帶皮?她們拒絕吃這樣的整條魚,並不允許魚盤放在餐桌上。這時我纔知道要讓世界了解中國文化,任重道遠。

 

1989年3月,我從美國回到中國,繼續從事我喜愛的考古發掘和古玻璃的研究。二十多年來,我活躍在國際學術舞台,將國際上成功的理念和方法引入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。我知道,我取得的成績與ACC資助我在美國的經歷是分不開的。